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大家都情緒低迷地走出大樓。安心還趴在桌子上，手機響了。

她以為是林琅，手機上出現的卻是一組陌生號碼。安心接起電話，剛說了一句「喂」，心就開始砰砰加速。經歷短暫的沉默，電話那端，陸錚的聲音傳過來。

果然是他。

安心的手在顫抖。

「安心？」屬於陸錚的久違的聲音，帶着溫柔的一點點磁性，又像是輕輕的嘆息，一字一字，敲在安心的心上。此時，她的肚子抽搐似的痛。

他還是這樣叫她的名字。一瞬間，安心有恍恍然的錯覺，彷彿是自己還沒有畢業，坐在自習室，夕陽的光線從玻璃窗調皮跳進來，她剛剛看完一本書，手機響起，傳來陸錚的好聽的聲音，叫自己「安心」。她慢慢抬頭，窗外頎長的身影，白襯衣的翩翩少年，手裡握着電話，笑容迴旋在風裡，正向她輕輕招手。階梯教室的座椅都蒙上薄薄的光暈，一層一層，像音樂鍵盤，安心背起書包向外跑，足音跺跺，踩亂一地音符。

坐在陸錚的車裡，安心恍如夢中。

「我看到你寫的稿子了，寫得真好。」陸錚的聲音不輕不重。他指的是昨天的採訪，「你和以前一樣，喜歡寫文章。」

「工作而已，跟以前不一樣了。」安心輕輕嘆道。

是不一樣了。陸錚心裏說著。自打回到江城，他就開始搜集安心寫的新聞，一疊疊報紙，白紙鉛字，他一字一句讀，連一個標點都不肯放過。在這些文章里，他發覺安心變了，筆鋒尖銳，文筆老辣，再不是校園時代那些風花雪月詩詞歌賦。

而此刻，他開着車，裝作目不斜視，卻透過車鏡偷偷看她。蒼白的一張臉，眼睛裏全是疲憊，嘴唇薄薄的，沒有什麼血色，手捂着肚子，似乎很不舒服。

「你怎麼了？」陸錚關切問道，「不舒服？」

「老毛病了，沒事。」安心笑了笑。那笑容氤氳在無邊的夜色里，像朵紙絹花一樣單薄。

陸錚看到她的笑容，內心微微一震。她多少模樣有些變了。時光還真是殘忍。陸錚想起她過去的樣子，大學時候的女孩鮮妍明媚。淡煙眉，月牙眼，笑時月上柳梢，怒時春水褶皺，生起氣來，稍凸出的鼻樑骨上會有細紋，這時陸錚最愛刮她的鼻子，有點想把它熨平的心思。而大笑時候，安心的牙齒露出，一斛一斛的笑意，滿到溢出來。

「你怎麼做飛行員了？」安心掙扎很久，還是把疑問擺到面上。

「嗯。」陸錚目視前方，表情平靜得很。「想不到吧，高中我參軍了，後來體質就好了很多，軍隊日子看着枯燥，但是能讓人心裏平靜。」他有一句話沒有說，軍營的日子，那單調的日復一日的操練，可以讓他暫時忘記她，忘記過去。

安心打量陸錚，他還是瘦，可是顯然結實了很多。輪廓清晰，側臉有點冷峻的味道。膚色也深了，應該是吃了不少苦。而他之前採訪穿制服的樣子，筆直端正，氣宇不凡，是真的很難和過去白衣少年的模樣聯繫起來的。

天氣轉冷，天色黑得很快。到安心樓下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安心道了謝，陸錚卻沒有立刻走的意思，徑自走下車，說：「我送你上去。」

兩人深埋在黑暗裡。這一刻的夜色顯得溫柔至極。腳步聲空洞，一步一步，像踩在誰的心上。他們能聽見彼此的呼吸，那刻意掩飾着急促的呼吸聲，內心卻是波濤洶湧。

「你還是這麼懶，」陸錚突然說道，「這麼黑也不知道安盞燈。」他記得安心是最怕黑的。

「沒事，習慣了，走得很順溜。」

「安心，」陸錚停下步子，黑暗裡沉默了一下，她看不清陸錚的臉，只聽見他緩緩的聲音，一字一句，「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不好！安心幾乎脫口而出。怎麼會好？孩子沒了，父母死了，家破人亡，一個人浮萍一樣飄飄蕩蕩，心裏還放不下一個人，這樣的日子，會好么？

可她只是平靜地穩穩地回答：「挺好的。」好與不好，和他人還有什麼相干？即使將滿腹壓抑的委屈道出來，一切就會時光倒流，一切就會改變么？

「你呢？」安心問。

「我不好。」陸錚的聲音無波無瀾，好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安心一愣。

突然樓道大亮。黑暗如潮水，瞬間退去無蹤，剛剛適應黑暗的眼睛被刺痛了。

站在樓梯下，安心和陸錚抬頭，正看到林琅抽着煙，倚在牆壁上。地上還七豎八歪躺着幾隻塑料袋。

「你怎麼才回來?」陸錚語氣裡帶着抱怨，「打電話也不接。」他說著，看到站在下面的陸錚，微微一怔。林琅把煙掐滅，看向安心：「快開門啊，等得快睡著了。」

陸錚似乎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