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蘭若蟬聲] - 第十四章 豪俠捨身全節義 聖子講經入伽藍

帛書里的這些前塵往事,都是慶軻自己作的摘記。
慶軻並不以文墨見長,兩周的古文,更沒有華麗的辭藻和千年典故支撐,所以格外樸實無華。
這所謂的故事,其實就和流水帳一樣,既沒有埋設包袱,更沒有駢文佳句,然而慶雲依舊讀得很是入味。
荊軻刺秦王的故事想來後人或多或少都會聽說些,但無論官史還是坊間都沒有記錄如此詳盡的細節,對於背後的這些暗流起伏,那就更不曾提及了。
慶雲現在唯一搞不懂得是,這位老祖宗為什麼要在馮家的事情上花這麼多筆墨呢?
這個馮家,對先祖很重要嗎?為什麼呢?
好在這個疑惑並沒有持續多久,慶雲便擊股長吁:
先祖的故事還真是精彩啊,無論是《英雄記》還是《世說語》,哪有能與之匹敵的?
以後我若是愁了生計,乾脆就把這寫成小說得了。
這書寫出來,都要謄抄在帛綢之上,以示對先祖尊敬。
嗯,
墨潤經緯上,
香沁網絡間,
對,就叫做網絡小說,我就是開山鼻祖!
不對,不對,先祖慶軻才是這開山鼻祖。
嘆過此節,慶雲便又埋頭曲頸,自覓玉顏金屋之秘去也。
話說慶軻等五人逃出升天,在馮府好一陣將養。
馮黎,乞伏和慶軻,年紀相若,志趣相投,便結拜為兄弟。
而馮家小姐也感慶軻再造之恩,二人甚是投緣。
可惜天命弄人,荑姬小姐已有婚約,笄年時便被秦王擇為貴妃,待二十而嫁。
(筆者案:女子二十而嫁,乃循周禮。)
慶軻聽說了這個消息,著實陷入一番心理斗爭。
他逃過了洪水,卻眼看被捲入了更兇險的感情漩渦,他不想讓眼前的女子捲入這樁恩怨,但偏巧天意弄人,無從避免。
這馮家既是重臣,又是外戚。
慶軻以養傷為理由在馮府住了段時日,一來可以甩開秦舞陽的監視,二來可以了解一些秦宮的情報,這三來又安知未藏了一些私心呢?
黎伯並未對慶軻有什麼防備,只以為義弟有出仕的念頭,因此在慶軻問及秦國官制、兵制的時候便也沒有什麼保留。
馮家世侍於秦,當今秦王政又是難得的有為之君,黎伯在講解時自然而然地就會留露出對秦王的崇敬和讚美。
不厭其煩地分說當今秦王如何變法激勵工商,強兵利弩,大興文教,重視人才。
他的抱負並非局限於一城一地,而是憧憬消除諸國隔閡,建立一個貨幣文字統一,可以自由商貿互通有無的盛世。
無論姬姜嬴羋子姒己任,混八姓為一族,言華夏而無它。
然後教化西戎灌溉,築狼煙台以固北疆,出東海鎮南蠻,攘四夷,安天下……
聽馮黎說得多了,有時慶軻自己也不免思忖。
相比秦王的遠大抱負,齊燕諸國的眼光不過在邊境一城一地,亦或周天子祭祀時唱名的先後順序,實在有些上不得檯面。
慮天下民生,統籌諸國工商,這樣的想法,此前從來沒有在慶軻的腦海里出現過,也沒聽說還有哪位國君以此為志。
引秦攻燕的計策,雖然短期內齊國必然獲利,可是如果其中有一方不堪一擊,就如同螳螂舉臂去抵擋疾馳的車輪,當汁漿塗地之後,強大的慣性會不會帶動車輪繼續碾壓下去呢?
不,這不可能!秦國雖強,未必強得過齊楚。
趙國雖然幾近亡國,但是虞卿已經合盟燕魏,也並非沒有實力與秦一戰。
秦國的車輪來勢雖疾,攔在它面前的卻不是螳螂,而是道道鹿角樁。
在慶軻單獨行動的這段時間裏,也與蓋聶取得了聯繫。
蓋聶將呂非革請到咸陽,便召慶軻,高漸離同來秘議。
不想呂非革對田光發起的提議很是不滿,他認為檀宮動用如此大的力量對付秦國殊為不智。
然後開始大談呂氏數代以來對秦國的經營,彷彿秦國早就是呂氏囊中之物。
只是後來碰到一些挫折,呂相遭秦王流放。
呂氏勢力雖遭打擊,但直需將養些時日,等待時機,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現在刺激秦王,反倒是田光在破壞他們的既有計劃。
蓋聶已是秦國朝臣,大概知道呂氏所圖之事,因此對刺殺一案未置可否。
但慶軻高漸離,因為田光的死志,對刺秦格外堅持。
此次檀宮四子的秘議便落了個不歡而散。
慶軻回到馮府,一連幾日借酒消愁,荑姬以為慶軻是因自己即將大婚的事情傷心。
眼前的男子,不但對她恩同再造,更是她所仰慕的俠之大者。
她怎忍心見他沉淪?
於是乾脆把心一橫,作了一個決定。
在慶軻眼花耳熱之後,扶他一同回了客房,將自己完全的奉獻給了自己心愛的人。
慶軻酒醒,知大錯鑄成,心中更是痛惜。
他所顧慮的,是自己明知將死,定會辜負佳人一片深情,況若自己行跡敗露,還會將馮家置於萬劫不復。
於是留書一封,委婉地告誡馮家,自己是不詳之人,可能會給馮家帶來災禍,希望馮家可以早作打算。
然後悄然離開馮府,匯合秦舞陽,準備暫退出秦國,再以燕使的身份投書入境。
荑姬發現慶軻留書,單騎追到館驛,正撞見慶軻準備離開,執意要隨慶軻私奔。
慶軻深知這樣做會毀了馮家,斷然拒絕。
眼見荑姬傷心欲絕地離去,慶軻心中已然做出決定。
此番行刺,無論成敗自己都很難活命,那就不如幫荑姬留個歸宿。
秦王死與不死,秦國仍在,秦王死與不死,只要自己刺出一刀,秦燕之爭已起。
而秦王若死,荑姬就算逃過殉葬之劫,也必是悽苦一生。
慶軻主意已定,在以燕使身份返回秦國前,與蓋聶約於榆林相見。
慶軻要求蓋聶親手殺死自己,成為秦王心腹,如果日後秦王果然為齊之大患,可為後招。
另外慶軻委託蓋聶在必要的時候照顧一下馮家和荑姬,如果他們受到自己牽連,務必施以援手。
蓋聶惱慶軻因私情亂了立場方寸,怒目瞪視,將他叱走。
慶軻的字跡,到這裡已經完了。
後一頁顯然已是換了書寫人:
齊國高氏,受封渤海。
自河間以北,萬里蒼黃,皆為吾藩。
雖有燕寇,山戎,箕子夷國,穢,陌,觚竹,扶余,諸韓等部隳突其間。
施教宣華,服夷襄齊,高氏世訓也。
看了這頁,慶雲也大概明白,手札接下來的部分應該是由高漸離續寫的。
他急於知道先祖慶軻刺秦的後事,便跳過了關於高氏經營渤海的一些自敘段落,繼續讀了下去。
果然故事講到數月後秦王大婚,迎娶荑姬。
燕國使團恰好來訪,獻叛將頭,幽州圖為賀禮。
秦王大喜,攜新夫人迎接來使。
秦舞陽一見秦王身邊的夫人赫然竟是月余前單騎闖驛站要與慶軻私奔的小婦人,不由大驚。
秦王見他面色有異,也留了防備。
待慶軻圖窮匕現之時,竟警覺地閃開了。其實慶軻也未真的想置他於死地,有意攆著秦王追向了蓋聶方向。
他既然報了以死用間之心,獻功於蓋聶也算髮揮餘熱。
蓋聶還在猶豫是否出手,同來觀禮的呂非革已是一把將他推了出去,正橫在慶軻面前。
蓋聶哪裡還來的及細想,為了避免檀宮秘諜全盤暴露,只得長劍遞出,白虹泣血。
孰料到荑姬眼見情郎死在自己面前,卻是忍不住悲慟。
她在得悉嫁入秦宮無可避免之時,便亦生死志,此時更無二念,合身投向蓋聶手中長劍,只求一死。
饒是蓋聶反應迅速,甩開劍鋒,荑姬這一頭還是結結實實撞在劍柄之上,玉面染霞,人事不知。
那些燕國使臣自然無一倖免不說,荑姬的反應卻讓秦王更感蹊蹺。
等到太醫稟報那昏厥的新夫人居然脈象帶喜,頓時激起秦王殺心。
然而蓋聶早有預料,待太醫一走便讓弟弟蓋奇謊稱夫人病重需要外出就珍,將荑姬送出宮門,交於宮外接應的高漸離。
高漸離早知行刺必敗,已通知馮家做足了準備。
但秦軍的動作如何迅速,雖然蓋聶如瘋魔般拚命阻攔,也不過片刻便被踏做肉泥。
馮遲引高漸離和荑姬沿水路東逃,驪婢扮作小姐由馮黎和乞伏護著充當疑兵,遁向西北關外,而老何伯馮夷帶著馮循馮修以及一干族人拚死抵擋,拖延秦軍。
秦軍雖然殺盡殿後的馮夷族部,卻耽誤了很長時間,跟丟了兩路出逃的小隊。
只要到了水上,秦人還有誰能追得到河伯?
而那乞伏氏本就自關外遷來,這秦嶺崇山,更難有人比他熟稔。
兩隊人馬分頭逃命,顧此失彼之下,秦軍更是一無所獲。
這一遭只氣得秦王暴跳如雷,嚴禁任何史官記錄內事,以遮其丑,生怕後人會從字裡行間拼出荑姬為他戴的這頂大大的綠帽。
慶雲看到這裡,也不禁大為噓唏。
秦王政二十五年為王,十一年為帝,天壽五十,在那個時代實在不算是短命的君王。
但是對於他的后妃,史書竟全無記錄,甚至連子女的檔案也不完整,難道竟然是如此原因?
說道這中國的文字語言,上古三朝和秦漢時期,無論字詞,發音,都是有較大變化的。
五胡亂華之後,北方語言更是產生了一次大融合,雖然主體是以華夏語為基礎,但難免派生出許多新的發音,新的詞彙,新的說法。
竹書,漢賦和宋唐文章放在一起,那是截然不同的三種風格。
所以慶雲在看先祖手札的時候,其實和我們看古文同樣的吃力。
這一連看了幾天,著實也有些累。
在將刺秦的故事看完以後,他便也想歇歇腦子,不再往下讀了。
既然得了閑暇,他便偶爾幫暅之打打下手,或者研究研究蓋坤注在帛書反面的劍訣,倒也並不覺得無聊。
一晃在這王府中已過了九天,安豐王忽然又召幾人飲筵。
這一次並不似上次那般排場,而是尋了處僻靜的包間。
屋子不大,除了安豐王夫婦,只請了慶雲四人。
稍作寒暄,安豐王便直入主題,
「孤今日請諸位貴賓,帶來了一個重要消息。今上已經回京了。」
說道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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