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蘭若蟬聲] - 楔子

碧浪青波萬汩泉,
下掬流水上接天。
登臨極麓秋晴望,
蛻落泥胎在人間。
——詠柳
晨曦緩緩張開媚眼,細長而濃密的金色睫毛拖滿天穹,只是從輕啟的眼瞼縫隙里睨到橫陳未醒的瘦西湖柳岸,神色便為之一斂。忙用一片雲霞掩了面目,重又埋入湖水,大約是打算再修補些妝容。
湖邊碧綠的柳絲嫵媚而靈動,色澤濃郁又不失光鮮,籠著一汪悠悠湖水,那淡然傲物的風致,又怎教風雲不艷羨?
昔清帝乾隆六下江南,無不曾流連於斯。
而那些腰纏十萬貫的巨賈也對此間趨之若鶩,
騎鶴下揚州的雅士更不曾為之吝惜溢美之詞。
自清上溯二十甲子,
此地尚喚作廣陵,此水尚是古邗溝的瀦潦,唯獨未變的,是這一湖醉人風情。
一縷秋風拂過,
一束柳梢一齊斷落,柳葉飄散,隨風而舞。
秋風當然拂不斷柳枝,
但夾在曉風裡,有一道比秋風更和煦的劍風。
此間少年一襲白衣,
舒臂如振翼,
騰挪如鶴舞,
潑瑤光,
畫山水。
在氤氳霧氣里,
光影鏡射湖面,
遠望去,恰如織夢。
待得劍氣忽斂,劍光倏然不見,隱入少年背後鞘中,但劍鳴仍若龍吟,餘震不已。
咦?
這時對岸忽然傳來一聲輕呼,一名翠衫少女從柳蔭里轉了出來。
在朦朦的晨光里,就像是自柳林飄出的精靈,五尺婀娜,一時盡奪湖光艷色。
天地間的呼吸也為之一頓,風漸止了。
只見那少女摘下頭上的斗笠,拋入水中,身形微動,如鳶般展翅而起,在空中翻出一道曼妙的弧線。
足尖落處,恰好點在拋出的斗笠之上。
旋而飛燕迴翔,不過兩個起落,便幾乎跨過湖面。
周圍的柳枝都垂頭不動,湖中的斗笠也只是吐了幾圈無聲漣漪,在這如畫風煙里,只有那名少女兔起鶻落,拖出一道殘影,划過水天間的留白。
白衣少年似是看得出神,眼見綠影落處離岸邊還差了丈許,卻還呆立在原地。
只聽少女一聲輕叱,「獃子!接人!」
隨即一道長虹破霞而出,又讓天邊剛剛補過妝容,重新嘗試亮相的初秋朝陽,黯然合攏了眼睛。
少年旋即會意。
忙亂間身形略顯笨拙,但前進的速度卻仍是極快。
只見他雙足離岸而起,背後長劍輕嘯離匣,在那少女劍下一托,身形翩然迴轉,又落向岸邊。
那少女借這一托,輕巧地自少年頭頂翻過,卻未收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罩住少年騰挪的線路。
若是被這一劍逼住,那白衣少年便只能狼狽地掉落湖中。
他此時不免錯愕,舉頭望去,只見霞光中翻起的衣袂染著金邊,如鳳尾般飄動。
在懶散的昏黃光暈里,絲毫看不透對方的面部表情。
但他並沒有從劍風中讀到一絲半縷的殺氣,於是心中便已有了盤算,並不急於閃避,將手中劍撩過頭頂,反手中宮直斬,厲嘯破空,銳氣逼人。
此番應變只在轉瞬之間。
倒是那少女此時飄在空中不由借力,只得揮劍相擊,身形向後翻出,讓開了湖邊那方落腳之地。
雙劍交嚙,錚的一聲悶響,就像是龍吟和著鳳唳,抑或是虎爪擦到了鷹喙,並非似尋常金鐵相擊是發出的嚶嚶脆鳴。
少年知道對方手中也定是一把硬度極高的寶劍,身形微定,便忙不迭地查看自己的愛劍是否有所損傷。
那翠衣少女咯咯笑到,「果然好劍!慶師弟,可否借劍一觀?」
少年對劍有種與生俱來的敏銳,只是雙指一搭,便已從劍的蜂鳴中感知出並無大礙。
此時聽到少女的呼喚,好奇地抬頭望去,「你?師姐?」
少女眉梢輕挑,望向慶姓少年,「我師父是你師父的師兄,你該不該叫師姐?真是木魚腦瓜,師姐剛才那一式六龍御天,用得如何?」
那輪初生紅日,接連受了打擊,此時只能躲在遠處,偷偷瞄著這對江湖兒女。
溫柔的目光灑在少女的側顏,把她的眉毛和發梢都染得金黃,將那本就青茁上翹的睫毛拉出誇張的光弧。
睫毛下是一雙典型的鳳眼,眼角微微向上翹曲,大而明亮的雙瞳在朝陽下反射著神性的金芒。
大約是因為睫毛生的濃密,抑或是因為瞳仁大而清澈,那盈盈一抹的眼瞼,也顯得分外俏皮,完美地隱藏了鳳眼唯一的缺憾。
無論這樣一雙眸子望向誰,他的目光,他的心神,便很難再蔓延到這一剪秋波以外的地方,
甚至無法注意她精緻的鼻,俏皮的唇,和柔和細膩的頸腮。
既然連朝陽都看得痴了,遲遲未曾將整個身子從水天間拔起,那少年自也無可自持。
直到他感覺手中一輕,如手足般不可離身的長劍竟被對方輕輕捉了去,這才尷尬的一笑。
赤霞巧妙地掩去了他面色間的尷尬,但聲音里的不自然卻無從遮羞,
「哦,那個。時乘六龍以御天,這是乾卦的彖詞吧?騰空而擊,御光而行,到是有幾分貼切呢。」
「哎?這是本門『乾雷三落』的基本套路啊,師父沒有教你么?那『巽嵐五起』呢?你學了幾起?」
少年撓了撓頭,喃喃道,「我,我沒學過。我也沒有師父,陳叔叔雖然教我學劍,但他只讓我叫叔叔,堅決不讓我拜師的。」
「這倒奇了,那你學了些什麼?」
「陳叔叔只教我一些劍理,一些基本動作,然後便只給我講解易經,讓我自行領悟。陳叔還說,我父親昔日劍術精妙,皆出易理。他只能將家父所悟的道路指於我,卻不敢代家父教我。」
那少女哼了一聲,不屑道,「老古董!罷了,你父親也是我師伯,怎麼論我都是你師姐。」
陳叔雖然從來沒有對他講過本門過往,還有些什麼同門。
但少年潛心領悟劍道,雖然不曾修習招式,對劍術的理解卻相當深刻,所以他接了綠衣少女一劍,便不再對對方生出半分懷疑,趕忙恭敬地一揖,「慶雲見過師姐!」
那少女得意地一笑,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罷了,看你這麼乖巧,本師姐不和你計較。我叫瓠采亭。對了,師弟,你這把劍……咦?」
少女此時正把玩著從慶雲手中取過的劍。
那是一把闊刃鐵劍,式樣古拙,鏤有雲紋。
既非當代北人鮮卑慣制的狹直橫刃,也不似南人宋齊流行的鐵脊雙鍔。
瓠采亭仔細辨認著劍身底部蝕刻的三個如天書般晦澀的蟲鳥篆字,「這莫非是……」
「哦,師姐,這把劍名叫『干嘗斷』,據說是戰國鑄劍大師干將的出師劍。乃是家父的遺物。」
瓠采亭見這師弟毫無城府,老老實實地就把自家寶貝的底兒給透了,也是又氣又喜。
似乎是出於來而不往非禮也的門中教諭,她也無可奈何地拔出自己腰間短劍。
那把短劍長不過一尺開外,樣式看似比那闊劍時髦許多。
劍身鋒脊分明,經過非常仔細地錘鏈。
萬千次錘打造成的花紋細密整齊地疊在一起折射出有韻味別致的鱗光,遠遠望去,竟像是籠了一層薄薄粉色光暈。
整柄短劍只有鏤刻在鏜側的兩個金文是唯一能體現出些許年代感的設計元素。
瓠采亭認真地解釋著,「你的這把『干嘗斷』和我的『區鈊』劍,其實頗有一段淵源。
當年越人的鑄劍術冠絕天下,周人干將和越人歐冶子一同拜在越國第一鑄劍師莫大先生門下。
後來他們同時傾心於老師的女兒——莫邪小師妹。
二人不願因此傷了同門和氣,相約以鑄劍定輸贏,負者便放棄對小師妹的追逐。
你的這把『干嘗斷』就是干將完成的作品;而歐冶子所鑄的,就是我手中的『區鈊』。
傳說當時歐冶子為鑄此劍過於專註,耗費大量心血,劍成之時居然嘔血暈厥。
因為出爐時有心血祭劍,此劍在強光下會隱然泛出些許血光。
但因血色太過單薄,到似是桃花的顏色。
這劍數易其主,男子嫌其有失陽剛,女子呢又避諱飲血的凶名。
如此異寶因此一直藏於奩匣,無人使用,故而其名不著。」
「這麼神奇?聽來到是這『區鈊』劍更精奇玄妙。」
翠衫少女白了少年一眼,「劍的好壞其實並無意義。這場比試的裁判是莫邪,她選中了你手中的這把劍。干將也因此出師,帶著名劍美人定居此處,鑄劍技術也隨之內傳中原。」
「定居此處?」
「是啊,這裡就是古邗國地界,干將,正是邗國王族。」
慶雲接過自己的劍,隨口應了一聲,「鑄劍技術內傳,倒是件天大的功德。還要多虧了那位莫邪姑娘呢。」
那少女哼了一聲,雙目寒芒閃爍,「好事?殷商時期此處本是越人領地,有鄺氏方國。
隨着中原勢力擴張,殷人屢次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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